在巴黎,因为朋友热情接待,我们享用了一顿米其林三星的大餐,将近四个小时的用餐,因为主人的面子,主厨依例亲自致意,大家也依例鼓掌,所有的赞美之辞,倾巢而出。
谢过主人,信歩走在巴黎的冷洌的晚风,忍不住想起家父的冷笑话。
小时候,家父常常问我们几个兄弟姊妹,“什么东西最好吃?”我们七嘴八舌,显然莫衷一是,家父神袐地说:“鸡最好吃。”鸡?哦,也算好吃,但是,为什么是“最好吃”?又一阵子七嘴八舌,东拉西扯,最后,家父淡淡地说:“不是鸡,是饥。”
这个“冷笑话”,一直跟随着我,今天突然觉得有种辛酸的领悟:在他们那个颠沛流离的不安年代,三餐温饱已经是奢求,家父常说一顿韮菜饺子就是人间美味!
今天的米其林,所谓的“美食”的意义,当然足以大书特书,但是,从“好吃不好吃?”的角度之外,我们到底可以说什么?
看一下历年的米其林,感触最深的仍然是日本东京的几位寿司师傅,冷屁股对着米其林的热脸,话说得絶:“一千三百多年的日本人的寿司,不需要别人说三道四。”
然而一百年历史的米其林餐饮评鉴,因为法国历史文化的支持,俨然是世界美食的代名词。听说有一种旅行团,十四天的行程,要吃二十四家米其林餐厅,吃得是昏天黑地的满天星星。问过一位参加的朋友,饱尝人间一等美味的感觉如何?他犹豫了半天,突然说:夜里爬起来泡了一碗方便面...
我们无意犬儒地轻忽米其林的意义,但是,飮食,毕竟深根在生活里,而生活随着经济平稳之后,逐渐成为一种文化。文化,当然是无可否认的“软实力”,每个族群都知道软实力是结结实实的形象传播资源,说白一点,是可以换银子的。所以,法国人用力推动米其林,在中学里教育青少年学习法国烹饪,甚至一定程度地管制麦当劳汉堡店,而美国人的红酒杂志除了大力宣传美国红酒之外,也忍不住诋毁法国红酒:“波尔多有什么?除了土壤和气候?”
当然可以把这些饮食文化的冲突,当成茶余饭后。但是,当“食安”成了我们的饮食文化的第一印象,它的严重性,可能不光是老百姓的生活问题,而是一种文化危机了。
因此,我想强调的是:对于我们父执辈那一代,当我们夸夸而谈什么飮食文化,我们只有先告罪了。我们絶对不是玩物丧志的享乐,而是今天这个时代,饮食文化的重视,某一个程度,应该是全民的觉醒。
在巴黎香榭丽舍附近逛逛,你发现十家日本餐馆,八家是中国人开的。一问为什么?答案几乎全一样,“中国菜卖不出价钱”。一个陜西来的小伙子卖越南河粉,十四欧元一碗,中国餐馆有虾有肉的什锦汤面,只有一半价钱。
我们先得想一想我们的饮食文化到底有什么问题?然后,才谈美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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